第二集
1、奶奶家 日 冬
花白头发的奶奶取下挂在房门边镜框用布擦了又擦，然后端详了片刻，又将镜框挂回原处，拿了把扫帚扫了起来。眼中情不自禁地落下几滴泪，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，走到门口吐了一口痰，竟然几乎全是血，奶奶看着自己吐出的血，又若无其事的回到屋里，手拿着扫帚坐了下来，另一只手在胸口揉着揉着。
三姑妈和拿着大茶杯的大伯伯走了过来，提着一大蓝菜的三姑妈走到门口站住了，看着地上的血，难过地道：“姆妈，您又吐血了？这几天天气冷，衣服要多穿几件，现在没钞票看病，自己身体更加要当心呀。”
奶奶喘着气道：“老毛病，老毛病了，都这么多年了，没事。”
三姑妈边说边走进厨房，将蓝里的菜一样一样拿了出来，然后走出来道：“姆妈，仁明去接阿哥他们去了哦？”
奶奶道：“仁明他一人去了，我说我也去，他就是不肯。”
大伯伯笑道：“唉，您自己身体这么差，天又这么冷，您去做啥？他们又不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，您嘛在家等着好啦。”
三姑妈道：“姆妈，您好好歇着，晚上的菜是我和浩明两人买来的，晚饭我和阿毛讲过，她会过来帮我一道烧的，您就用不着操心了。”
奶奶笑答：“好 好。”大伯伯给奶奶从厨房倒了一碗热茶递给奶奶，奶奶喝了一口，又端着一碗水发起了呆。
大伯伯对奶奶说：“姆妈，阿哥阿嫂他们来，晚上睡觉的地方我都安排好了。我把我和秀珍的床让出来了，我们到后面的房间和您孙子挤一挤，秀珍已把被子床单重新换过了，我把洗脸毛巾和洗脚毛巾都用肥皂搓过好几遍了，又用开水烫过，雪白的。”
三姑妈笑道：“浩明，是哟，阿哥阿嫂特别爱干净，象他们那样爱干净的天下少有。”
大伯伯道：“这就叫‘洁僻’。 ”
奶奶突然回过神来对着大伯伯三姑妈道：“阿三，浩明，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？”
三姑妈笑着说：“姆妈，浩明讲，阿哥阿嫂晚上睡觉的地方都安排好了，您就放心吧，姆妈您不要多想，您身体又不好。”
大伯伯坐到奶奶身边道：“姆妈，您在想什么？是不是舍不得两个孙子走？”
奶奶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我在想，两个小的真可怜，放在这里，一年到头没好东西吃，小强一出世就没奶吃，四个月送到这里，全是靠米汤把他喂大，每天早上能吃上猪油酱油泡饭算是最好的了，大伟还没得吃。”
大伯伯接过奶奶的话茬道：“可怜是可怜，穷呀，有什么办法？买药都没钱，要是早点吃药治疗，姆妈您的病早就看好了。”
三姑妈叹息道：“姆妈，浩明，你们还记得吗？小强六岁，大伟十岁那年，仁明从地里挖来一蓝小萝卜，洗好后挂在这个房梁的钩上，（用手指指头顶的房梁，在屋顶亮瓦的映衬下可看见梁上挂着两只发黑的木钩，这两个小东西，用凳子架起来，一会儿 上去抓一把吃，一会儿 上去抓一把吃，一个下午把一蓝萝卜全吃光，到了晚上，两个小东西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，后来两人都吐了，吐到最后，两人居然从嘴里把蛔虫给吐了出来，姆妈吓得是半夜叫仁明把我喊来，当时我也吓死了，不知道两人得了什么病，后来才晓得，唉，可怜。”
奶奶用手擦了擦眼泪，道：“两个小的恐怕都要走了，在这里也没好好吃上一顿肉，我想，是不是把猪圈里的两头猪杀一头掉，让他们好好的吃上几顿猪肉再走？”
三姑妈道：“姆妈，过年的猪肉，我会给您准备好的，猪别杀了，阿哥阿嫂他们肉有得吃，他们条件比我们好，反正今年过年有鱼，有牛肉，还有鹅，够了。”
奶奶想了想，道：“还是杀一头吧，你阿哥阿嫂来也是十年一次，两个小的一走，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或永远见不到也不一定，难得呀难得，杀吧，杀一头。你们兄弟姐妹分一分，这样过年可以少花点钱。”
正说着，二姑妈笑嬉嘻地走了进来，双手笼在两只袖筒里，道：“姆妈，阿哥阿嫂他们还没有来呀？”
三姑妈道：“阿毛，你倒好，人家急死了，你到现在才来，我跟浩明菜老早就买来了，哼。”
大伯伯瞪着那双大眼，开玩笑道；谁叫我们是姐妹呢，什么叫姐妹啊，阿毛，噢？”
屋里四人都由衷地笑了起来。
2、小镇的汽车站 日 冬
小镇的街道虽旧，却也干净，应了江南水乡之美誉，免不了小桥流水，街上倒也热闹，买衣，添年货的人络绎不绝，吆喝声不绝于耳，补锅的，补碗的，补鞋的叮当声，爆米花机的嘭嘭声更添了小镇节日的气氛，小镇西边的三叉口处便是汽车站。说是汽车站，倒不如说是个停靠站，但又比停靠站复杂，总的来说，小站十分简陋。小伯伯头戴一顶旧黄军帽，一件退色的蓝布衣裹着一件破棉袄，一条屁股打补丁的裤子，脚穿一双新布鞋。小伯伯躲在车站的避风处不时伸头向东西张望，又一辆客车开过来了，小伯伯连忙跑过去，不一会，又失望的返回避风处。
3、村庄的池塘边 日 冬
杀牛场面依然非常喧闹，池塘边的平地上正在切割着牛肉，大伙七嘴八舌等着分牛肉。
小强挤到大伟身边，道：“阿哥，不看了，我们到打谷场去看打年糕，好不好？等一会还可以吃到刚打熟的年糕呢。”
大伟道：“小伯伯不在，等一会，我要把我们家的那块牛肉拿回家呀，你自己去吧，好吗？”
小强道：“好吧。”
小强挤出人群刚走几步，又挤回到大伟身边悄悄地道：“阿哥，你等会把牛肉拿回家路上要小心，别让那几只野狗给抢走了，那样牛肉就吃不成了。”小强一脸的认真。
大伟楞了一下，笑道：“放心吧哪象你那么笨。”
小强转身挤出人群，连蹦带跳地朝不远处的晒谷场跑去，远远看去，晒谷场好不热闹。
4、小镇汽车站 日 冬
小伯伯依然在汽车站等着，双手互相搓着，嘴不断的向两手呵着热气，双脚快速地跺着，两手还不停搓揉着耳朵。
东边终于开来了一辆破旧的客车，在小镇的车站停靠，小伯伯匆匆靠近汽车，不停的向车内张望，父亲提着两只包第一个下了车，小伯伯一楞神，忙跑过去高兴地叫：“阿哥，阿哥，你们终于来了。”
父亲也一楞神，马上也高兴的拉着小伯伯的手，道：“仁明，啊呀，长这么高了，我都要认不出来了。毕竟十年不见了，哎呀，你的手怎么这么冷？仁明，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吧？”
小伯伯道：“没什么，阿嫂呢？”
母亲拉着小亮慢慢地下了车，小伯伯高兴地叫：“阿嫂，你还认识我吗？”
母亲笑道：“仁明呀，怎么会不认识得？你来接我们，辛苦你了，这么冷的天，哎呀，小亮快过来，叫声小伯。”
小亮跑过来拉着小伯伯的手叫道：“小伯伯好。”
小伯伯高兴地应道：“哎，好好。”
父亲从脖子上取下围巾围到小伯伯脖子上，道：“仁明啊，天冷，围巾围上挡挡寒。”
小伯伯马上取下围巾塞回父亲怀中，道：“阿哥，我不冷，习惯了，我们农民命硬，冻不坏的。”
父亲道：“仁明，姆妈身体好吗？”
小伯伯皱皱眉头道：“就是支气管炎的毛病，一到冬天就吐血，好了好了，外面这么冷，有什么话回家再讲，走，我们回去。”
5、晒谷场 日 冬
离杀牛池塘不远处是生产队的晒谷场，那是一大片用水泥浇的平地，旁边有一大排房子，那是队里的仓库，仓库的墙壁上分别写着：农业学大寨，工业学大庆，要斗私批修。都是红笔写的正揩字，仓库的东面有一道小坡，顺着小坡，下面便是一片原野，仓库的屋顶冒着蒸蒸热气，晒谷场的一角围着许多人，人圈内是两只江南才有的大石臼，每只石臼旁各有两人，手上挥舞着大石锤在轮番打着年糕。他们头上冒着热气，壮实的身板，上身只穿单衣，脱下的棉袄系在腰间，口中有节奏的发出嗨哟嗨哟声。
小强蹲在不远处看的津津有味，圈外，有个村民喊道：“师傅呀，我们的年糕打好没有？”
打年糕的师傅停了下来，道：“年三十还有两天呢，你急什么？”
许多人发出了笑声，其中一个打年糕的师傅看见蹲在地上的小强，笑道：“小强，你还在这里呀？你阿爸姆妈要来了，还不快回去？肯定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带来，你不去呀，给你阿哥要吃光咯。”
身后众人议论道：“哎，小强的阿爸姆妈要来啦，小强放在这里十年，我们没见他们来过，这样，小孩会认他们吗？陌生呀。”
小 强脱口而出：“我才不去呢，我不要他们的东西 ，我只要吃你打的年糕。”
众人笑了。打年糕的师傅开玩笑道：“想吃年糕，可以，你叫我一声阿爷，怎么样？（指着自己的鼻子）。”
小强道：“你又没长白胡子。”
众人大笑：“对对对，没长白胡子就不是阿爷。”
师傅又道：“那你叫我一声阿爸，我就给你一块热年糕，怎么样？”
小强稍顿，道：“那你回去不准你儿子喊你阿爸，我就叫。”
众人道：“对对对，小强真是好样的，反应快。”
打年糕的师傅无奈地摇摇头，笑道：“你小子晚上睡着了还死摇头，嘿，越摇越好使了，好好好，我服了你了。打年糕的师傅走到石臼旁，用一根麻线在大块的年糕角上一绕，切下一块热年糕，递到小强面前低声道；那喊伯伯总可以吧？”
小强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：“伯伯。”手上接过热腾腾的年糕，边上的几个小孩一下子围到石臼旁，吵着闹着要，
只听打年糕的师傅道：“不行不行，谁喊爷爷给两块，喊爸爸给一块，不喊没有。”
众人嬉笑着，小强拿着年糕边吃边从人逢里钻了出来，朝杀牛的池塘跑去。突然，热闹的池塘边一下子没了声音，众人的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，只见远处小伯伯的肩头挑着两只包走在前面，身后跟着三个人，小强明白了，却楞在原地不动，手中握着半块年糕，眼神呆呆的。
四人渐渐走到塘边，依稀听得众人与四人寒暄，小强看见小伯伯放下担子，伸着脖子在喊：“大伟，小强，大伟。”
小强的双脚慢慢地向后退去，退着退着，忘了身后有道坎，一不小心，一个倒栽葱，从小坡上滚了下去，然后他又爬起来，顺着田埂，朝远处奔去。
6、奶奶家 日 冬
三姑妈从厨房走了出来，掸了掸衣服，见坐着的奶奶道；姆妈，我刚给您做好的灯芯绒衣服呢？快点拿出来换上。
奶奶道：“我想留着以后穿，现在这身衣服还可以穿。”奶奶扶了扶身上退色的衣摆。
三姑妈急道：“做好了就要穿呀，以后还可以再做嘛，快点快点换上，阿哥他们马上要到了。
大伯伯也在一旁催道；姆妈，快点去换上，有得穿就穿，有得吃就吃，没有没办法。”
奶奶笑着走进了房间。三姑妈高兴地笑笑，又回到厨房。二姑妈正在灶下烧火，大伯伯手捧茶杯走到大门口，伸头朝小弄的远处看去，只见一干人已朝小弄这边走来。站在门口的大伯伯看见了，马上叫道：“来了来了，阿三阿毛，快点，阿哥他们来了。”
三姑妈、二姑妈从厨房门这边跑了出来，笑嘻嘻地看着，二姑妈的头上身上沾了几根草屑，奶奶从里间走了出来，也扶着门框看着，小伯伯挑着担子，手上还拿着一串血淋淋的牛肉，急急匆匆先到了家门口，放下担子，将牛肉交给了二姑妈。父母亲、小亮、大伟、二伯伯、四姑妈等也都到了门口，大伯伯、二姑妈、三姑妈相继与他们的哥嫂打着招呼，白发苍苍的奶奶手扶着门框，眼中噙满泪花，嘴唇颤微着。
父亲走到老人面前，拉起老人的一只手，眼圈红红的，道：“姆妈，儿子回来看您来了，您身体还好吗？”
奶奶点着头，泪水终于滚落，三个姑妈的眼泪也都落了下来。
小伯伯左右一看大声笑道：“团圆了是好事，是喜事，哭哭啼啼作啥？有话到里面去谈，傻呼呼地都站在门外面吹西北风，冷不冷呀。”
小伯伯弯腰拎起包，众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。三姑妈走过来，一把拉住刚要进门的大伟，低声问：“大伟啊，你小阿弟呢？你小阿弟人呢？”
大伟摸摸头朝小弄看看，然后回头道：“刚开始和我一起在塘边看杀牛，后来他说要去晒谷场看打年糕，但是晒谷场那里我去找过，没人。”
三姑妈拍拍大伟，道：“好，你进去吧，外面冻死了。”
7、河滩边 日 冬
头一天刚抓完鱼的塘边非常杂乱，木柴，柴灰，稻草胡乱地洒满一地，两架水车仍在塘边。小强正扑在水车前的水沟里，用被丢弃的破箩筐，在水沟里抓着小鱼儿，他将抓到的许多小鱼儿用一根细枝条从鱼鳃处将小鱼穿了起来，拎在手上，朝村庄的方向望了一眼，慢悠悠地朝河坝走去。
天渐渐地黑了下来，小强躺在河坝下面的枯草上，一串小鱼放在身边，面朝西方，一只手不停地拔着枯草，嘴巴上咬着草根，河坝上的长矛草在寒风中摇摆着，河面被风吹皱了脸，河水哗哗的响着。河对面，远处的山朦朦胧胧，有几户人家已亮起了微弱的灯，不远处的石板桥上走过一群人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。
小强站起来，拎起身边的小鱼，顺着河滩朝远处走去，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。
8、村庄内 晚 冬
小伯伯从家门口的那条小弄堂里走了出来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小路高低不平，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，村庄被黑暗笼罩着，他每走一个地方都要大声喊：“小强，小强，好回家了。”
可是没回音，小伯伯路过几户人家，不时地询问，打听，可回答的都是没见着。小伯伯边走边自语道：“咦，这小鬼头躲到哪去了？”
不知不觉走到一户亮着灯的院落，小伯伯见四姑妈，道：“四阿姐，你怎么跑回来了？马上要开饭了，快点去，否则阿哥姆妈他们要生气的。 ”
四姑妈正在门口用木桶拌猪食,他抬头笑道：“仁明，我是回来把两头猪喂一下，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陪阿哥阿嫂他们吃饭，哎，仁明，小鬼头找到没？”
小伯伯面露难色道：“四阿姐，找不到啊，我整个村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，不小得小鬼头藏那里去了。这么大冷天，又这么晚，不饿坏也要冻坏呀。他阿爸姆妈又不是老虎，有什么好怕的，平常胆子很大，现在又象老鼠见猫似的，唉，天这么黑，他躲哪去了呢？”
四姑妈手拿着拌猪食的勺子，道：“唉，仁明，这也难怪，你想想，十年没见过阿爸姆妈，小鬼头的脑子就没有什么阿爸姆妈的概念，在他心里，只有阿娘、娘娘、伯伯，突然之间冒出个阿爸姆妈来，他毕竟叫名十岁，实际上只有八岁呀，他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呀，再何况听说要把他们带走，他小脑袋瓜弄糊涂来。唉，要不你等我一下，我把猪喂好再去找找看。”
小伯伯应了一声，走过去，提着满满的猪食桶和四姑妈一起朝对面的猪舍走去。
四姑妈走到猪舍门口，伸手拉亮了猪舍的灯，两人走了进去，发现支撑猪舍的木桩上挂着一串小鱼，四姑妈疑惑的眼神，道：“咦，这串小鱼谁挂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小伯伯放下木桶也觉的奇怪，两人四下看看，都将目光盯在同一个地方，只见猪栏旁的草堆里露着下强那颗小脑袋，身上盖着稻草，美美的睡得正香，两只露着脚指头的破布鞋伸在外面，脑瓜上尽是草，四姑妈辛酸的落下了泪。
9、家 晚 冬
奶奶家真是热闹，厅堂内放着两张四方桌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菜，摆满了碗筷，围满了好多长辈，孩子们围着桌子打转转。父亲和母亲坐在靠里桌的上方，大伯伯在给每个人倒酒。
奶奶坐在父亲的身边，看了看大儿子儿媳的碗，对着正在倒酒的大伯伯道：“浩明，你怎么不给你阿哥阿嫂倒酒啊。”
大伯伯回头笑道：“姆妈，阿哥阿嫂又不喝酒的”，大伯伯的眼睛看了看阿嫂。
父亲对奶奶说：“姆妈，您儿子离开您这么多年，从未沾过烟酒茶，嘿嘿嘿。”父亲笑的很开心，很自豪。
在一边的母亲笑着附和道：“姆妈，您大儿子这点真好，刚好我们也穷，困难的很，抽不起也喝不起，还是你们好，过年大家还有酒喝喝。”
正在第二桌倒酒的大伯伯倒酒的手停了下来，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了下去。
心直口快的三姑妈从厨房走了出来，脸上似笑非笑地，道：“阿哥阿嫂呀，我们农民一年到头，苦死苦活，平日里再苦也不搭介的，但是过年，再穷的人家，酒是一定要做的，过年一定要吃好点，喝一点的。你们城里人规矩多，我们农民是大老粗，你们说是吧？”
父亲斜眼看看母亲，对三姑妈笑道：“阿三，你讲得对的，节日里不喝酒，就没有节日的气氛，安徽的农村也是这样，过年家家都很热闹，可是我没福气，酒和我无缘，哈哈哈-----”（用手半掩着嘴，这是父亲的习惯动作）众人都笑了，母亲的笑脸却显得非常难看。
奶奶双手互握着从坐位上站了起来， 眼睛看着门外，一脸的焦急，父亲也随着站了起来，关切的问：“姆妈，您怎么啦？”
奶奶道：“唉，仁明出去找小强，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呀，这么冷的天，小鬼头不要冻坏了。”
母亲接口道：“这也太野了，天这么黑也不知道回家，哼。”
大伯伯走过来道：“阿嫂，小鬼头毕竟还小，怕你们，还以为你们比老虎还凶呢。”大家一阵欢笑。
小伯伯一手拎着小鱼，一手夹着小强回到家门口，他将小强放下，刚喘了口气，没想到小强转身就跑，刚好被从外面走进来的四姑妈逮了个正着，小伯伯一把将小强夹在两腿之间，任小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。小伯伯喘着气对众人道：“好小子，让我好找啊。”
围着围裙的三姑妈哈哈笑着从厨房走了出来，道：“仁明，这小猪崽你从那里抓回来的？”
小伯伯拍拍小强脑袋上的草屑，一手将一串小鱼递给三姑妈，道：“你们想得到哇？这小鬼头躲在四娘娘家的猪舍里的稻草堆里睡着了，要不是四阿姐回去喂猪，这小鬼头要跟几只老母猪做伴睡到天亮咯。”众人大小笑起来。
父亲母亲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陌生的小儿子。大伟从三姑妈手中接过小鱼，呼唤着猫咪，三姑妈笑道：“哎呀，仁明，你还真抓来一只小猪崽呀，哈哈哈 。”
小伯伯收起笑容，用手指着坐在桌子上方的父亲母亲道：“小强，快点快点，赶快叫声阿爸，姆妈。快点，快叫呀。”
穿过桌子上冒着的热气，小强偷眼看了看面部表情复杂的父母，转身将脸埋入小伯伯的怀里，三姑妈拉拉小强的衣服，小强马上又扑到三姑妈怀里，三姑妈心疼地摸摸小强的后脑勺，轻声地道：“小强听话，你阿哥都已经叫过了，学聪明一点，你不叫，以后你阿爸姆妈就不喜欢你，你阿爸很凶的，你不叫，你阿爸要打的，快点，叫一声，叫一声我们就吃饭，好吗？”
小强都着小嘴，看看三姑妈，又看看小伯伯，小伯伯双手叉着腰笑嘻嘻地一努嘴，小强转脸又看着三姑妈，大伯伯笑嘻嘻地走过来，拉住小强道：“小强给大伯伯一点面子，大伯伯带你到你阿爸姆妈面前，好吗？大伯伯不由分说，将小强拉走，来到父母的面前，大伯伯蹲下身，道；看看大伯伯的面孔大不大，来，先叫一声阿爸。”
小强低着头，犹豫了半天，终于挤出了一声：“阿爸。”
父亲半怒半笑道：“嗳，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小哑巴呐。”
大伯伯又指着母亲道：“这是你姆妈，你是她生的，快点叫一声。”小强还是低着头，半天才挤出一声：“姆妈。”众人都拍手叫好。
大伯伯又指着母亲身边的小亮道：“这个是你小阿哥，叫一声？”小强定定的眼神，突然撒腿跑进了厨房。众人大笑着。
大伯伯站了起来对众人道：“哎呀，今天侄儿给了我做大伯伯的好大的面孔，好，大家各就各位，开饭。”屋里顿时又热闹了起来。
10、大伯伯家 晚 冬
三间草屋，屋里的灯光并不十分明亮，父亲、大伯伯、大婶婶、小伯伯、三姑妈坐在堂屋，母亲在给小亮洗脸洗手，推着小亮走到里屋，父亲看着大伯伯道；浩明，你现在还在教书吗？
大伯伯苦笑答：“代课老师，教小学，没什么花头。”
父亲道：“又教书，又忙农活，不是太辛苦了？”
大伯伯道：“农活吃不消做了，我胃病比较严重，再加上腰不好，所以现在只能教书，好在学校、学生、老师对我都比较尊重，所以，虽然钱少点，心情还是比较好的。”
父亲又转向小伯伯道：“仁明，现在你一天能挣几分工？小伯伯道；生产队里少，做死做活，一天下来两角钞票还不到，平时空余时间，背上老鳖枪到外面池塘抓抓老鳖，也难得抓到。
父亲疑惑道：“怎么，还有老鳖枪？可以买到？”
大伯伯笑道：“哪里呀，是仁明自己做的，能买到也买不起呀，你 小阿弟多少聪明呀？”
小伯伯笑道：“聪明啥，都是被逼出来的。”
父亲道：“阿三，你日子过的好吧？”
三姑妈道：“都差不多。”
三姑妈转而道：“阿哥，我这个人讲话比较直，我问你，这次你们来接小鬼头，是接一个走，还是都接走？”
父亲半掩着嘴嘿嘿嘿笑道：“当然是两个都接走咯，留下一个干什么？又不能帮你们挣工分，哈哈哈。”
三姑妈道：“那你们十年前把两个小鬼头放在这里也不是来帮我们挣工分的呀，阿哥，我们是这么想的，也是在跟你们商量，主要是考虑姆妈的感受，现在除了仁明，其他姐妹都成了家，都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务，你和阿嫂是不是再考虑一下？小强反正还小，暂时留在姆妈身边，过两年再接走，突然之间身边养了十年的两个小孙子都走了，老年人的想法跟我们年纪轻的人想法两样的，我们姆妈是个老实人，在村里这么多年，从没跟别人红过脸，这次两个小鬼头你们都要带走，姆妈她嘴里不说，心里会很难过的。我们怕姆妈会受不了，阿哥，你说是吗？”
父亲翘着二郎腿面带微笑的边听边深思着。小伯伯道：“阿哥，这两个孙子，姆妈多值佃呀？怕他们饿着，又怕他们冻着，这两个小鬼头蛮好咯，从不给你到外面惹什么麻烦，大伟老实，小强个小脑瓜鬼点，所以讲，不要说阿娘喜欢，我们村上的人都比较喜欢咯。”
大伯伯看看父亲道：“是的，小鬼是很聪明的，小强八部样板戏每首歌都会唱。”
父亲疑惑地笑道：“谁吃得这么空都把他教会呀？”
大伯伯笑道：“他就是听屋里头的有线广播，跟着后面学会的呀，我们肚皮都弄不饱，哪个有心思教他呀。去年，还是读一年级的时候，他还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唱了一首杨子荣的‘甘洒热血写春秋’呢，很象呢。”
小伯伯道：“读书读的好，就是有点粗枝大叶，这次考试之前，我问他准备得怎么样，他说准备好了，我问他数学100分考得出哇？他说肯定，肯定100分。结果只考了97分，我说你牛皮吹破了吧，他还跟我嬉皮笑脸。”
大伯伯看看父亲，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，盖上杯盖，道：“阿哥，我们是兄弟姐妹，我们有什么讲什么，你不会生气吧？”
父亲叹口气道：“浩明，我在安徽工作，离家这么多年又这么远，我做梦都想回来，无奈你们阿嫂身体一直不好，所以条件不允许，这次回来见到你们身体都很好，大部分弟妹都已成家，我心里非常高兴 ，我们是这样考虑的，两个孩子都大了，跟我们分别时间这么长，现在带回去，还来得及培养彼此之间的感情，否则，以后他们要怪我们的，你们也看到了，两个孩子见到我们跟老鼠见到猫似的，见到这种情形，难道我们心理就不难过？再说，大伟小学刚毕业，接下去要读初中了，考虑到这几方面因素，我们才决定将他们带走，当然，两个小鬼头放在这里，你们辛辛苦苦将他们养大很不容易，两个小鬼头对你们也有很深的感情，要轻易的将他们带走也不容易，大伟懂事了不要紧，小强呢，还小，到时候还要你们帮我一起骗他上车才行，姆妈那里的工作我会去做好哇，你们的心事我明白，你们这么值钿这两个小侄儿，我做长兄的也感到非常高兴，让我再一次体会到血浓于水的道理，对你们十年所付出的感情，我做阿哥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，希望弟妹们能理解做父亲母亲的心情好哇。”父亲用不容质疑的眼神看着弟妹、小伯伯、大伯伯、三姑妈相互间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一时语塞。
11、奶奶家 日 冬
小强双手拉着大伟的衣服哀求道：“阿哥，你就帮我做一个吧，做一个吧，阿哥好，好阿哥，你就帮我做一个吧，啊。”
大伟道：“我要去放鹅，回来再做吧。”
小强急道：“鹅我去放你在家帮我做，好不好？奶奶从厨房走出来问；小强，你缠牢你阿哥要做什么呀？”
大伟道：“我要去放鹅，他要我现在就帮他做一个陀螺。”
奶奶笑道；大伟，你先帮他做一个，鹅等一下再去放好了。
小强高兴的跳了起来，道：“阿哥，快点做。快点做，我和金山、金瓜他们约好要玩打陀螺比赛的，你帮我做一个厉害一点的，我把他们全打败，哎，阿哥，我这里还有几颗糖，是那个小阿哥给的，你一颗我一颗，这两颗我给金山吃。”
大伟从厨房找来一小截圆木，拿了把柴刀在家门口做了起来，小强端着一碗酱油猪油泡饭，蹲在大伟边上边吃边看着，小伙伴金山蹦跳着来到小强旁边，他一只手拿着陀螺，另一只手拿着绑了一截麻绳的小木棍，金山吸了吸鼻子道：“你又在吃猪油酱油跑饭啦？蒽，真香呀。”
小强边吃边道：“阿哥你快点做。”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金山，金山将两颗糖放进了衣袋，小强将空碗放进厨房又跑了出来。
这时小亮从远处跑了过来，他身上背着那只很漂亮的小黄书包，小亮看了看，不解地问：“阿哥，小强，你们在做什么呀？”
大伟和小强金山都看看他，没理他。大伟继续埋头做着陀螺，小亮拍拍背着的黄书包，道：“小强，你知道我这书包里装的是什么吗？小强看看黄书包，再打量打量面前的小亮，摇摇头，将头扭向陀螺，小亮大声道：“我这里装的是你肯定从里都没有见过的小画书。”
大伟的头扭过来看着小亮，小强看看金山，金山看看小强，两人同时将目光盯向黄书包，小亮神气活现笑嘻嘻地说：“你们等会带我玩，我就让你们看，你们看，这么多，都让你们看，好不好？”
小强点点头，道：“好，有什么小画书，拿来看看，小亮迅速的解开黄书包的铁扣，从中取出一本道；这本是地道战，你们先拿去看。”
小强从小亮手中接过，翻开来一看，楞住了：“呀，金山快来看，是打仗的，地道战打仗的。”
小强和金山跑到门槛上坐下，快速地翻看着，两人不断地说：“真好看，你看，这些是坏蛋，他们在挖地道，哈哈哈，这个坏蛋被毙了。”
很快看完了，还给小亮，小亮又递上一本铁道游击队，小强一看，高兴道：“嗳，金山，这本又是打仗的，怎么样，好看吧？”
金山两眼撑的老大，道：“真好看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书。”很快两人又看完了还给了小亮，两人大声道：“看完了，再拿一本。”
小亮虎着脸，大声道；你们看书怎么字都不看？光看图有什么意思？看的也太快了吧？不给你们看了，我要跟妈讲去。”
小强站起身，从门后找来一根已绑着绳子的小木棍，走到大伟身边，陀螺已做好了，大伟走进家里，从毛主席画像上抠下一枚图钉，摁进陀螺的最尖处，递给小强，小强抓起陀螺，看看小亮，对金山道：“走，我们玩去，小气鬼。”两人撒腿就跑。
身后，小亮急急地喊：“你们等等我呀。”
12、四姑妈家门前的空地 日 冬
四姑妈坐在自家门口，背对着太阳纳着鞋底，她的身边趴着一只大黄狗在太阳底下睡懒觉，一群鸡不思觅食，也在泥灰中扒拉着尘土，门前有块平地，是专门用来晒谷的，特别干净、平整。小强和金山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，四姑妈扭头见小强，道：“嗳，你个小鬼头，不到阿爸姆妈那里去，跑到这里做啥？”
小强走到四姑妈跟前喘着气，道：“我们和金瓜约好，在这里玩陀螺的。”
四姑妈道：玩也要看日子的呀，你现在要到你阿爸姆妈那里，跟他们亲热才对呀，否则以后到了安徽，你阿爸姆妈不喜欢你了，你怎么办？现在你要赶快去拍拍马屁，做做小花脸，讨你阿爸母妈欢喜才好，听到没有？”
小强道：“我才不跟他们去呢，去了也不怕，他们对我不好，我就跑回来。”
四姑妈笑道：“你个傻瓜，安徽到这里有一千多里路，你一个小孩子怎么逃得回来？不要说傻话了，来，这是娘娘给你做的鞋，试试看，大小怎样，这以后啊，就穿不到娘娘们给你做的鞋了。
小强脱下破布鞋，试了试，又穿回破鞋，四娘娘笑道：“大小刚好，哎，小强，你大了以后工作了，要买双皮鞋给娘娘穿好不好啊。”小强直点头。
矮敦敦胖呼呼的金瓜拖着鼻涕，手拿着陀螺来到了院子，小强跑到两人面前，道：“开始吧。”
金山道：“等一下。”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，剥了一颗放进嘴里，将另一颗又放回口袋里，
金瓜看见了，咽了一口口水问金山道：“金山，你糖是谁给的？”
顺手从地上检起糖纸看了看，道：“哇，还是上海奶糖呢。”
小强道：“是我给的，我自己只留了一颗，没有了。”小强拍拍自己的旧衣口袋。
金瓜走到金山面前，低声道：“你那颗给我吃吧？反正你有两颗。”
金山用手捂住口袋道：“这颗我留给我姐姐吃的，你要吃，那给你半颗，要不要？”金山口中嘎的一声，咬下半颗奶糖用手拿着递给金瓜，金瓜伸出手，犹豫了一会，马上又缩了回去，怒道：不要，我要你口袋里的那颗。
金山道：“不给，就是不给，怎样？”
金瓜怒视着金山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两人对峙着，过了一会，金瓜扔下陀螺转身跑了。金山对小强道：“我们玩我们的，他不玩算了。”
于是，两人弯着腰，低着头在平地上打起了陀螺。不知什么时候，金瓜又回来了，可他两手却握了一把锄头，他一声不响地走到金山的背后，抡起锄头，照着金山的脑壳砍去，金山大叫一声，小强和四姑妈吓的跳了起来，只见金瓜手持着锄头站在原地，脸上气呼呼的，金山手捂着脑袋蹲在地上，一缕鲜血从指缝顺着面颊流了下来。
四姑妈扔掉手中的活，急忙跑了过来，赶紧用手将金山的头捂住，叫还在发楞的小强道：“小强，还楞着干什么？快点去叫金山阿爸姆妈来呀。”小强回过神来，撒腿冲出了院子。
13、奶奶家 日 冬
四姑妈拉着小强的手，走过小弄，来到奶奶家，屋里坐着奶奶、父亲、母亲、小亮、大伯伯、二伯伯、小伯伯、二姑妈和三姑妈。四姑妈拍着胸口，拉着小强道：“哎呀，吓死了吓死了，今天我魂都被吓出来了，要命的事情。”
三姑妈急道：“阿珍，什么事，你不要大惊小怪吓自己呀？”
四姑妈手捂着胸口，咽了口口水，瞪着眼睛，大着嗓门道：“刚才在我家院子里，金瓜这个小鬼背了把破锄头，把金山小鬼头的脑袋掴了一个洞，现在送医院里去了，流着血呀，不知道有多少。”
三姑妈瞪着眼睛道：“为什么原因呐？”
四姑妈指着小强道：“今天小强分给金山两颗糖，金瓜看见了，找金山讨要一颗，金山不肯，金瓜小鬼头不声不想的也不知从哪里背来一把破锄头，跑来二话没有，照着在打陀螺的金山就是一锄头，哎呀，我吓得当时都在抖啊。小强吓的是在原地不会动了。”
全屋的人都瞪大了眼睛，母亲对坐在自己怀里一脸不开心的小亮道：“小亮呀，前面你还哭呢，怎么样，你还好没跟去，跟去弄不好这锄头会砍到你头上来了。”
大伯伯道：“金瓜这小鬼头也很可怜的，父母天天打架，把这孩子的脾气也弄得很古怪，偏激的很，所以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足为奇，因为得不到家庭的温暖，整天生活在打骂声中，可想而知，以后这小孩的生活就是一出悲剧。”
父亲道：“父母感情好，孩子就幸福，父母感情差，孩子就是苦。”
母亲道：“关键是教育，农村的孩子本身就缺乏教育，就谈不上有什么教养，身上存在的恶习太多，就拿小强来说吧，学习上爱吹牛，不讲卫生，这么脏的门槛就一屁股坐下去，哼哼，回去以后我们有的好纠正了。”母亲用不屑一顾的神情看着小强。
三姑妈的脸沉了下来，看着母亲道：“阿嫂，你讲的这些话，我就不爱听，农村的孩子没有教养，难道城里孩子个个都有教养？那不是城市的孩子没有犯罪的咯，我们农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，但晓得尊老爱幼，赡养老人，我问你，我们姆妈你赡养过几天？这些我们都不来计较，噢，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养大两个孩子多不容易？你还要怪我们没把孩子教育好？我们教育出来的孩子没这么多讲究，在这种肚皮都吃不饱的年代，孩子不偷不抢，不做没有道德的事，我认为我们教育子女是成功的。”
母亲两眼看地，一脸的不高兴，父亲看看母亲，为难地道：“阿三、阿三，你阿嫂不是在怪你们，她是就事论事，没有其他意思。”
三姑妈道：“阿嫂的话，打击面也太大了，农民的孩子怎么呐，农民的孩子也是人，不好这样看不起的。”
二姑妈拍拍三姑妈的肩膀笑道：“阿三好了，阿哥阿嫂回来一趟是难得又难得的，这一回去，又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见一面，不高兴的事就不要再讲了。”
三姑妈笑道：“我的脾气是不好，阿嫂阿哥你们不要往心理去，就当是这个耳朵进，那个耳朵出好了。”
父亲道：“没关系，没关系，自家姐妹。”母亲淡淡的笑着。二伯伯走到了门口，他朝里面张望了一下，转身就逃。
大伯伯叫道：“为民呀，进来，你逃什么呀？”
二伯伯缩手缩脚的进来，指着父亲道：“阿哥穿得这么毕挺，坐得这么正规，我以为是美国总统尼克松到我们家来了呢，吓了一跳。”众人被逗的哈哈大笑。
14、大伯伯家父母的卧室 晚 冬
小亮已在一张老式雕花大床上睡着了，母亲披着衣服坐在床头发呆，手上拿着一本书，并不时抬手看看戴在手腕上的表。
房间虽简陋，倒收拾得挺干净，昏暗的灯光照着床头，也照着母亲那张越拉越长的脸，大婶婶端着一碗糖鸡蛋走了进来，笑呵呵地道：“来，阿嫂，吃夜点心，今天年三十，我看你年夜饭没吃多少，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，吃两只糖鸡蛋吧。”
说着将碗放在桌上，母亲苦笑道：“我吃不下，你拿去给你儿子吃吧。”
大婶婶道：“小孩子睡着了，阿嫂你就不要客气了。咦，阿哥到现在还没回来？阿嫂，你快乘热吃，吃了早点睡，他们兄弟姐妹在一起热闹着呢，我看，一下两下回不来的。”
母亲不高兴道：“哼，他眼里只有兄弟姐妹，哪还有我呀，秀珍，你辛苦一趟，去叫你阿哥回来，就说我有话跟他说。”
大婶婶答应着关上了门，刚走了出去，父亲和大伯伯已到了门口，大婶婶对着父亲道悄悄地道：阿哥，快点进去，阿嫂在生你的气了。
父亲笑笑走进了房间，关好了门。母亲虎着脸看着父亲，道：“你倒快活，有了兄弟姐妹，大过年的，把我们娘两撂在这里？”
父亲笑道：“今天过年，大家开心，叫你多坐一会，你自己要先回来睡，怎么能怪我把你撂在这里？”
母亲沉着脸：“哼，讲的好听，我在那多坐一会，你没看见，这几天你兄妹对我的态度？在他们眼里哪有我？哼。”
父亲坐到床边，对着母亲苦笑道：“你又在瞎猜疑，我弟妹对你怎么不好？就是阿三那天讲了几句，问题是你那天说的话是不好听啊。阿三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，说过，也就忘记了，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，这有什么好去计较的？把心放宽点，你就能感觉到什么是亲情了。”
母亲冷笑道：“哼，亲情，亲情我只能在自家姐妹那感觉得到，你们家，哼，我从没感觉到过，直到现在，你还在为他们说话，什么时候你才帮我说一句呀？哼，我跟你讲，明天我们在这里再呆一天，后天年初二就上路。”在外屋收拾东西的大伯伯大婶婶面面相视，大伯伯苦笑着直摇头。
父亲急道：“来的时候，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，反正放寒假，难得来一趟。多住几天？”
母亲边脱衣服边道：“我不管，你不走，我自己走，你看着办吧。”
说完，钻进了被窝。床头的破木桌上的那碗糖鸡蛋，在昏暗的灯光下冒着热气。
14、三姑妈家 日 冬
小强一溜小跑来到三姑妈家，进门就大声喊：“三娘娘，三娘娘，你看，新衣服新裤子。”小强用手拎着裤腿给三姑妈看。
三姑妈道：“恩，好好好，这些新衣服是谁给你穿上的？”
小强高兴道：“是阿娘给我穿的，还有这双新布鞋，是您做的，三娘娘，是不是呀？”
三姑妈弯下腰，捏捏小强的鼻子，笑道：“是的是的，我已经给你做了十年的鞋子了，以后呀，千万不要忘了你三娘娘，还有这里的阿娘、娘娘、伯伯们。”
小强眼盯着新衣裤道：“我会记牢的。”
大伯伯捧着茶杯走了进来，大着嗓门道：“阿三，大事不好，要死了，你把王母娘娘给得罪了。”
三姑妈直起身，问：“浩明，乱七八糟，我得罪谁了？大过年的？”
大伯伯道：“还有哪个，起翘头了，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走。阿哥好说歹说，不成功，王母娘娘就是要走。”
三姑妈瞪眼道：“我那天只是跟她讲道理，又没故意要气她，是她自己讲话欠考虑呀，我又没讲错，都是一家人，有什么好记仇的？不过，这个人是这样的，我十年前就领教过了。要走走好了，家里又没有亏待她。”
大伯伯叹了口气道：“唉，阿哥太会宠这个老婆了，没办法，太听老婆的话，原则性不强。”
小强走到大伯伯面前高兴地道：“大伯伯，你看我有新衣服，新鞋子了。”
大伯伯蹲下身道：“你个笨蛋，你小阿哥身上才叫新衣服，你这衣服裤子是旧的，是你小阿哥穿的不要了才给你的。”
小强楞住了，三姑妈咳嗽了一声，大伯伯马上笑道：“哈哈哈，大伯伯骗你的，你阿爸姆妈十年来一趟，怎么可能过年的时候给你一身旧衣服呢？绝对是新的，你看，补都没补过。”
小强又高兴地笑了，跑到一边跟三姑妈家的大黄狗玩了起来。
三姑妈看着侄儿，回过神道：“浩明，你看阿哥他们走，我们送点什么好呢？”
大伯伯想了想，道：“阿哥最喜欢我们这里的年糕，就叫阿哥背点年糕回去，别的东西阿嫂又看不上眼，你看怎么样？”
三姑妈应了一声。小强调皮地骑上了狗背，双脚一离地，大黄狗一惊，向前一窜，摔了一跤，爬起来拍拍灰尘，却发现新裤子摔了个大洞，小强呆在了原地，眼看着裤洞心痛极了。
15、奶奶家 日 冬
奶奶老泪纵横的坐在桌前，父亲，小伯伯在桌边各坐一方，面部表情非常凝重。母亲坐在靠门的椅子上，眼望着窗外，猫儿从厨房走了出来，咪咪地叫着，小伯伯道：“姆妈，不要哭了，有什么好伤心的，以后想孙子，有机会我陪您到安徽去看好了，好哇？鸟儿大了，总要飞的，阿哥他们是有工作的人，不象我们自由，迟点早点都要走的。”
父亲道：“姆妈，我晓得，自从阿爸去了以后，这么多弟妹靠您拉扯，您吃了不少苦，做儿子的不孝，请您原谅。”
奶奶哭得更伤心了，过了一会，奶奶停止了哭泣，用衣袖擦干眼泪道：“你阿爸这辈子命苦，那几年，又是游街，又是批斗，吃也没得吃，是被活活折腾死的呀。临死之前想见你一面都没见着啊。”说完，奶奶又伤心地哭了起来。
父亲红着眼道：“我也想回来见阿爸最后一面，事也凑巧，那时候我为了救人，结果把自己的腰差点摔断，躺了三个月的硬板床，吃尽了苦头，接到电报后，我从学校里借好了路费，叫学生给我买好车票，还借来一付拐杖，我叫学生用板车把我拉到汽车门口，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，我站到汽车门前，居然连抬脚跨上去的力气都没有，送我的学生 和 老师只好又把我拉回去。唉。”
小伯伯道：“好了好了，陈年往事，过都过去了，还翻出来做啥？活着的人好就好，今天是春节第一天，姆妈，眼泪擦掉，擦掉。”
小伯伯朝奶奶笑着，奶奶将眼泪擦去，小伯伯到道：“阿哥阿嫂明天走，车票等会我去买，现在最主要的是想个办法，让两个小鬼头开开心心地走，姆妈，您说是哇？”
奶奶叹了口气，眼看着桌子，点了点头。
16、奶奶家 晚 冬
奶奶家里来了许多人，三姑妈，二姑妈，四姑妈，（手里拿着两双鞋），二伯伯，小伯伯，大伟等，大家围坐在桌边，奶奶站着扑在桌子的一角，两手拢在袖筒里。
只听二姑妈道：“唉，真快，两个小鬼头说走就要走了。”
二伯伯道：“唉，我要失眠咯，小强一走，我听不到摇头声，反而要不习惯了。”大家轻笑着。
三姑妈道：“我们大伟大了，有些话让他听听不要紧，他们姆妈的脾气我是晓得的，太差了，世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真是少有，十年前是这样，十年后还是这样，小鸡肚肠，心里只有自己，容不得别人，以后两个小鬼头到了安徽，苦头要吃足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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