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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业电视剧(高原皇后)第25集--内容
 
授权级别:独家授权与委托 作品类别:舞台剧剧本-快板 字数:  编辑:bbbb   编辑评分: 3
投稿时间:2010/1/7 10:16:57  最新修改:2010/2/17 18:02:23  阅读:
林业电视剧(高原皇后)第25集
作者:姜文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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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集
1.县医院急救室外面楼道上/日
  
七嬷女儿、姬杨、东海、秀珍、姜小山、二春、姜老四、姬发娘、若许山民站在县医院急救室外面的楼道上。人人神色凝重,默然不语。最是姬杨的神色可怕,脸颊不住痉挛着。
姜老四:没事。亲家母福大命大,不会有事。
姬发娘:哼,咱们今天要不闹,她当然没事!
姜老四:真是的,亲家母要有个万一,又跟我有关了。亲家母,千万别有事,别让我老跟姬家人的死有关。
姬发娘:唉,我这一辈子,也尽做些悔不该的事!
  每次有护士或医生从急救室出来,大家都紧张地看着。
  主治医生终于满脸疲倦地走了出来。
  姬杨:不要紧吧?
  医生(眼皮也不抬):你们是她的什么人?
  东海:儿女。
姜老四:胡说!我和他婶娘,难道也是她的儿女?
小山:你快回去吧!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,你怎么老改不了调?有你这么个爷爷,我简直丢死人了。
姜老四举手又要打小山。
小山:打打打,闹闹闹,都快闹出人命了,你还有心打闹。
姜老四(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下):就是,就是,我该打。不闹了,我永不闹了。
  医生(抬起眼皮,看着东海,满脸疑惑):这不是刘县长吗?你也是老太婆的儿子?
东海:义子。
医生:老太婆的儿女真多!你们的母亲巳苏醒,可以松一口气了。
姜老四:我说亲家母没事没事,看看,我说得没错吧?好人好命,“天不灭曹”!
没人理他。
  东海(向医生):谢谢,太感谢您了!我们能进去吗?
  医生:不要太久,也不要说让你们的母亲激动的话。

  2.急救室内/日
  
大家轻手轻脚地进了急救室。
七嬷躺在病床上,脸色紫青,白发零乱。
众人看着,连姜老四、姬发娘,都落下了泪。
  东海(坐在床沿上,轻抚着七嬷的白发,哭声):师母,师母!
  七嬷(睁开了眼。眼光一点也没有往日的生动灵活,而麻木迟滞。打量了大家一会儿,无力地):亏得我赶紧把林子分了。要不,就来不及了。孩子们,还是让我回到云梦山,看着林子死吧!
  东海:别说死,师母。不要紧,很快就会治好的。
姜老四(哭声):亲家母,该死的,是我这号烂人。你是大好人,老天也舍不得让你死。
  七嬷(苦笑着):我一生,就爱帮穷人。反正林子分给了穷人,我死,也是乐死的。见阎王爷,也算有个礼物,阎王爷也会笑着接我去的。再说,常用瓦坛打水,哪有不坛碎的?搏命了一生,老天早该要我的命了。能把我的命留到如今,已是天不薄我。死,对我,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了。你们还是让我回云梦山吧!原来,我以为我恨云梦山,要死了,倒突然明白,我对云梦山,是又恨又爱。有云梦山的林子,我死了,也不会灰飞烟灭。
东海:不行,我们一定要治好你的病!况且,你答应过我,咬着牙,也要硬撑着活下去。你从来不是食言的人,难道这一次,要食言吗?
  七嬷:谁说我从来不是食言的人?我一辈子,有些事,说一不二,有些事,说了还食言。你当县长,难道就事事都有办法吗?有些事,实在没有办法,只好顺其自然,听天由命。
说完便闭上了眼睛。
  东海:师母,师母!
  无应。
  东海(向护士):快喊大夫!(又向七嬷)师母,你一咬牙,有啥事撑不过去呢?这一次,你要撑不住,我可就小看你了。你无论如何,必须给我撑住!
 
3.七嬷主治医生家内/日
  
七嬷的主治医生家客厅内,东海正与医生坐在沙发上说话。
  医生(屁股只在沙发上坐了一点点,向东海欠着身子,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):我就说么,她的儿女怎么会这么多!你这个县长,还有县委书记、有关部局长纷纷到医院探望,我才知道,她原来是本县的风云人物武七嬷。她的病并不严重,我完全有把握让她恢复健康。
  东海:没有武七嬷,您就别想在这里见到我了。我这阵,恐怕正在山里打柴哩。“滴水之恩,当以泉涌”,我必须救下她。希望您能给我说实话,如果稍没把握,就让我们转往省医院。
  医生:脑溢血,是疾病中的地震。说不严重,又严重,她的血管已很脆弱,移动很可能引起大量出血,人很有可能死在半路。
  东海:我一听见“死”字就害怕。
医生:你就放心吧!还要我怎么说呢?我已经一再向你们这些亲属和县领导打保证了,“人我能治好,万无一失。”
东海:这么说,老人家又要逢凶化吉了。好,拜托您了!
医生:看似暴发突然的病,其实得病都有个过程。武七嬷年纪大了,又有恩于你们这么多人,而且你们个个没权就有钱,她个人经济条件也不错,为什么不早早到医院来体检体检?
东海:我们早就要带她来体检,不知多少次了。她这个人怪,别人的事,总是十万火急,自己的事,总是将就着过。非但不肯,还让我们最好给自己体检体检。说老年人倒下没什么,年轻人倒下,才是伤心事。老年人,有病不知最好。知道了,一个病就变成了两个病,多了一个心病。爱她,就不该让她多一个心病。她个性太强,除非自己管不了自己,我们都拿她没办法。
医生:哈,武七嬷真是个大怪人!
东海:好,不多打扰您了!
  起身要走。
  医生(也起身):刘县长,你的皮包忘了。
  东海:忘了您就捡上。一点小意思。
  医生:刘县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?快拿走!
  东海:身为县长,我最不应该这样。可是我太爱我师母了,就例外一次吧!
医生:不行,不行,你得拿走!
东海:别客气。只要您治好我师母的病,我真的会感激涕零的。如果那样,别说这个,我还永生欠着您的哩。
医生(送东海出门,回屋,心声):嘿,连县长都送红包,谁是正人君子呢?到手的馅饼,就不能丢开。老太婆的孝子孝女这么多,而且个个出手大方,我拿红包,开的处方上名贵药品又拿回扣,这一回,着实可以大赚一把了。

  4.七嬷主治医生家内/日
  
主治医生家内,春燕又在座。
  医生(色迷迷地望着那美女):武总出手,可真大方!
  春燕:只要您让我母亲站起来,我再送您一辆小车。
  医生:武总这个玩笑,可开得太大了!
  春燕:不是开玩笑。小车能有我母亲的命值钱吗?你难道不相信我的话?
  医生:母女俩都是大款,我怎能不相信?好歹我也是本县的名医,武总也请相信我。
春燕:我们不是亲母女,但情同母女。天底下,情最重!(掏出手帕拭泪)在我内心最冰冷的时候,她给了我温暖。在我经济最困难的时候,她给了我资助。山里女人,地位卑微,人也多活得卑微。武七嬷也是山里女人,她活得也卑微,可她能时不时,就强悍地超脱卑微,变得高尚、伟大起来。您笑了。分明是在讥笑我用高尚、伟大这种词,来说一个卑微的山里女人。你可以不相信,但我还是要说,是那个卑微的山里女人武七嬷,用她的高尚、伟大,让我明白,女人怎样才能强悍。因为她强悍,过去我想回报她,她也不需要。现在,终于到了她需要我,我也能回报她的时候了。
医生:得机会,就抓住。武七嬷也是强人,错过这个机会,说不定就没机会报答她了。
春燕:我正是这么想的,谢谢大夫!大夫,敢问一下,您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,怎么那么看人?
医生:没毛病。在感性认识武总么!
春燕:我还当您在性感认识我哩。
医生:哈哈,武总有意思!
春燕:不只有意思,还放肆!

  5.七嬷主治医生家内/日
  
医生家门铃响起。
医生(开门,满脸笑容):快进,快进!
七嬷女儿、女婿进了医生家。
医生:坐,请坐!
  七嬷女儿(递上一个红纸包,跪下,哭声):大夫,求您一定要救下我妈!
  医生(笑容不见了,接过红纸包,厌烦地):这算什么?快起来!你妈包在我身上了。正忙,就不陪你们说话了。
  七嬷女婿:那我们走了。
  医生:慢走!不送。
  丈夫拉起妻子,离去。
  医生:红包就得用红纸包着吗?笨蛋!(打开纸包,数钱)才五千。哼,还是大款的女儿吗?明明是小气鬼的女儿!
  
  6.住院部病房内/日
  
七嬷躺在病床上,东海、春燕、秀珍、武家几个侄子则站在病房地上。
  姜老四、三姑、大春、二春与花花进来。花花已十几岁。
花花(扑了过去,抓住七嬷的手,哭唤):大姑,大姑!
七嬷(睁开眼,眼神无限慈爱,伸手无力地抚着花花的头,强笑着,声音微弱):花花,大姑把你的林子分了,你怨大姑吗?
花花:大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,我只要大姑好过来。没有大姑,姬家就剩我了。大姑,你别丢下我!
七嬷:人老了,就有个死,好闺女,不难过。好好念书!一样姬家姑娘,你跟大姑要两样活法,将来做个有学问的女人,啊!
花花点着头,泪流满脸。
三姑:那天都是死老头子,把亲家母闹病的。
姜老四:我要知道亲家母会病,那天打死也不闹。胡闹!我一辈子,怎么尽做些胡闹的事?
七嬷:要死的人了,我不想跟亲家公再计较。可怜花花,姬家再没人让她靠了。她总是姜家的亲骨血,只要好好把她养成人,我这姬家的女子,在地下也对亲家感恩不尽哩!
姜老四(点了点头,落泪):难得亲家母宽宏大量,不跟我计较。别说要死的话,没事。亲家母是要强人,怎么会轻易倒下去呢?过上十天半月,亲家母准又活蹦乱跳了。

  7.住院部楼道/日
  
东海、秀珍、春燕等送姜家老夫妇及大春、二春、花花出了病房。
楼道站了十几个七嬷在武家的侄子。
  秀珍:这样吧,老人家住院期间,由我们在外工作的照顾。我们一上班,来去就不方便了。出院后休养的时候,由春燕和你们武家这些侄子照顾。现在你们先回去,忙你们的吧。
  护士:真是的,武七嬷的亲属这么多,住院部都变成闹市了。
  春燕:也行,咱们先回去。等老人家出了院,咱们轮流照顾。
姜老四:看人家亲家母把人活的,没儿子比我这有儿子的人还强!

  8.病房内/日
  
病房内,姬杨、东海等守在床边。  
医生进来。
  医生:病人吃什么了没有?
  姬杨:已经三天了,不说吃,也不要喝。
  医生:不吃不喝,内分泌物刺激空肠胃,会引起出血的。给进流食吧!

  9.病房内/日
  
护士给七嬷插导管时,她睁了睁眼,神情痛苦。
进流食完毕,护士取出导管。
七嬷全身抽颤着,欲吐。
东海:撑住!师母,撑住,别吐!
七嬷还是把流食吐了出来。
医生(进来):怎么回事?
东海:一喂流食就吐。
医生:再喂一次!
七嬷无力地摆了摆手。
东海:师母,你是病人,得听医生的,啊!
护士又在给七嬷插导管喂流食。
东海(看着七嬷的痛苦样直流泪,哭声):撑住,师母!你是最能撑的人。
七嬷又把流食吐了出来。
东海:师母,你怎么就撑不住了呢?你撑不住,叫我怎么办呀?
七嬷(也流下了泪,心声):孩子,我真想吃,真想撑着活下去。可我活,就得活得实在,绝不肯废物一样空活着。好孩子,别费事了,让我赶快死吧!不让我赶快死,就是在让我活受罪。你忍心吗?我也生你的气了。
医生:看来,她的肠胃,暂时还不能接受食物。算了,过几天再喂。

  10.主治医生办公室内/日
  
东海和主治医生对坐在办公室内。
  东海:一天天过去了,师母就是不吃饭。你们每次给进流食后,她必大吐一场,用了多少止吐药也没用。“人是铁,饭是钢”,这样下去,怕不行吧?
医生:病人的肠胃,一段时间内,还不能接受食物。输上十几天液,就好了。
东海:单靠输液,能行吗?
医生:怕什么?植物人单靠输液,也能维持几年哩。
东海:我心里有些不塌实。您要说实话,到底有没有绝对把握?没有,就让我们转院。
  医生:没有绝对把握,我敢给大名鼎鼎的武七嬷治病吗?不过你们要想冒险,就只管把她运往省城吧。
东海:您说哪里去了?没有人愿意拿亲人的生命来冒险。  
 
11。病房内/日
  
姬杨、东海神情温暖,在为七嬷翻身、按摩。
东海:慢点,轻点!

  12.病房内/夜
  
秀珍:屙下了。
  秀珍和七嬷女儿在为七嬷擦下身,动作仔细、轻柔。
  画外七嬷心声:“床上病人,床下罪人”,难为孩子们了,也叫我太难为情了。老天,老天,我能做的都做了,就别让孩子们跟着我受罪受脏了,快把我接去吧!

  13.病房内/日
  
东海坐在七嬷头边,满脸忧虑的神色。
医生进来。
  东海(忙站起):我师母没事吧?
  医生:没事。几十天开始吃饭,几个月开始坐立,半年健步行走。得时间!神医能使这么严重的病人,一下子站起来。可世上只有名医,没有神医。
  东海:那就好。我也不指望出现什么奇迹。只要没有危险,别说半年站起来,一年两年站起来也无所谓,永站不起来也没什么,只要我在人世,能常看到慈祥的师母就好。我会把老人家照顾得好好的。
画外七嬷心声:唉,难得孩子们的好心!可怜他们不知道,我那天被救醒后,就没再昏迷过。我知道这种病,命保住,也会落个瘫痪,什么也做不成,什么都得人照顾。我武七嬷,断不做活死人。只恨老天不从我愿,没有让我一倒就死。事到如今,我只好用不吃不喝,来把自己饿死了。
  画外悲歌声:
  上有日月,
  人不可苟活。
  我归去,
  斩钉截铁。

  14.主治医生办公室内/日
  
主治医生办公室内,东海、姬杨、秀珍、七嬷女儿站在医生面前。
  医生(慢条斯理地):让护士叫你们亲属来,是通知你们,病人肠胃出血,大小便也尽是血,心、肾极度衰竭,已无救,请亲属将她搬回家中料理后事。
  东海他们傻了半晌。
东海(怪怪地笑):是不是我师母病情好转了,您一高兴,就吓唬吓唬我们,逗着玩吧?
医生:这是逗着玩的事情吗?
  东海(怒):医生,我都不敢相信,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的。要不是你脑袋有毛病,就一定是我耳朵有毛病?
  医生:都没有毛病。刘县长,你应该比别人冷静,怎么还说这种话?世事是真的,人是假的,谁能长生不死?我劝你们,想开些吧!
  姬杨:谁说我姑姑要死了?不许你说一个死字!
  医生(残酷地):她的确是要死了。
  东海(失去理智,拳头紧捏,眼睛血红,吼):狗肏的,你不是一再保证万无一失吗?要不我们早把师母转别的医院去了。你误了我的师母。她是我的老娘,还我老娘,还我老娘的命!
  医生(冷冷地):拿拳头说话,你还像个当县长的人吗?
东海一拳打去,医生嘴角即刻青肿。
东海还要打,秀珍忙拉住了他。
东海:我就拿拳头说话。当县长怎么了?当县长就不是娘生娘养的?你吃人饭,不说人话,不做人事,我当县长,也拿拳头跟你说话。
医生(捂着脸,站起):我怎么不做人事了?单脑溢血,我绝对能救。她无救,是因别的并发症。身体的病好治,心病难治。明眼人谁看不出,武七嬷是有意饿死的。不是我无能,是她不想活。她不想活倒好,我倒显得无能了。我怎么给你刘大县长和别的领导交代?怎么给亲属交代?谁还敢让我治病?我的损失怎么说?你们跟我闹,我跟谁闹去?
  几个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大为震惊的样子。
东海(心声):我们竟然一直不知师母,是在有意饿死自己!可回头再想一想,的确如这个混帐医生所言。我们天天守在跟前,谁的眼睛也没瞎,怎么就看不出来呢?身为孩子,眼看着老母饿死,竟让亲爱的武七嬷活活饿死,此罪岂可恕?我不甘心!(向姬杨他们喊)赶快送师母去省医院!
姬杨他们急急离去。
东海(已出了医生办公室,又回过头来,挥着拳头,吼):别以为你一点责任也没有,哼!
医生(待东海他们走远了,才抓起桌上的台历,扔到门口,又过去踢了门一脚,吼):县长怎么了?你是县长,就可以揍人?狗屁县长!你们那个武七嬷,明里全国林业先进什么的,暗里还不知有多大的黑洞哩。她要不是心怀鬼胎,怎么会畏罪自杀?活人闹鬼!罪人是她,你们倒向我兴师问罪!
不想东海又冲了回来。
东海(揪住医生领口,恶狠狠地瞪着眼睛):你再骂一句武七嬷?凭什么说她有黑洞?她纯洁如雪,纤尘不染!凭什么说她是畏罪自杀?她自己任劳任怨,鞠躬尽瘁,病了却不想拖累别人,才故意要饿死自己的。你懂她吗?你知道这世界上有“高尚”两个字吗?骂我一万句也没事,你再敢骂一句武七嬷,我就揍死你。我就是狗屁县长,揍人县长,专揍的就是你这号人!
秀珍(赶来):算了,算了,救大姑要紧!
拉着东海离去。
东海(走不多远又回头,吼):我师母要救不过来,永远是我心中之痛,我就跟你这号货没完。什么东西?只知道收红包,把人命不当回事,你还是人吗?
医生(颓然坐在椅上,揪着头发,叹):这个武七嬷真怪,能活不活,非死不可。毁了,阴沟里翻了船,武七嬷不要命,也把我在本县的医名毁了!毁了,命把名,毁得灰溜溜的了!滑稽,洋相,笑话!

  15。省城/日
  
姬杨抱着七嬷快步出了省城医院大门,上了停在街上的一辆轿车。
东海、秀珍、七嬷女儿跟上。
东海:快点,快点!快到别的医院,再看看去!
七嬷女儿:不用了,晚了。省医院医生也说无救,咱们不能接受,也得接受。
东海:你是她的女儿吗?就是接受无救,也得救到心脏停止跳动呀。
七嬷女儿:正因我是她的女儿,这个时候,得我来做主。东海哥,亲哥,还有外家的弟弟妹妹们,我太感恩你们对我娘的照顾了。回吧!我娘想活着回去,最后看看云梦山。咱们要是能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,才算得上仁至义尽。
姬杨:说的也是。
东海:我简直像让人,当头打了一闷棍,晕乎乎的。我还是个当县长的人,怎么会把事情,弄成这么个结果呢?
七嬷女儿:好亲哥,不怪你,是我娘先放弃自己生命的。
  姬杨(向东海):大姑就是这样的人,一生里,有大追求,也有大放弃。
东海:对,生命最宝贵,师母这次,是最大的放弃。她太爱我们了。爱,也害人啊!是对我们的爱,把她逼死的。她要稍不爱我们些,就肯稍拖累我们些,也就不至于这么做。(哭)师母,你怎么能做得出呢?让我们怎么能接受呢?天哪!
姬杨(也哭了):这样的结果,对大姑太不公平了。可结果已经这样了,我们不能接受,也得接受。
东海:好吧,回云梦山!
姬杨:还要尽全力,让大姑活回云梦山。你开我的车吧!免车颠,让大姑病情恶化,半路去世,我得抱着大姑。
  东海哭着上了“仪征”车。
秀珍(哭声向东海):几天没睡,开车小心!
东海(哭声):知道,走吧!
“仪征”车跟在轿车后面,缓缓驶离省城。
开车的东海,依然哭泣不已。

  16.公路上/日
  
轿车内,姬杨抱七嬷于半空,另几个人在旁伸手扶着。
  画外姬杨心声:唉,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”,寸草,怎能报得三春晖呢?大姑,好大姑,发子虽没顾得把你交托给我,可他在天有灵,一定希望我代他报答你的养育之恩。眼看着把你饿死,我不只对不住你,也对不住发子。  
  姬杨的手机响了。
  秀珍(取过姬杨手机,接电话):哦,哦。我们已在回来的路上。

  17.县城路口/日
  
七嬷的女婿带着十来岁的儿子,戚然等在县城路口。
轿车和“仪征”车过来。
轿车没有停。
东海停下仪征车,无言,只有泪。
七嬷女婿向东海点了点头,也无言,只有泪。
父子俩上了车。
车又在行路。

  18.后山村七嬷大侄子家院子/日
  
七嬷武家的侄子们聚在大侄子家的院子里。
  大侄子(抹泪):到县医院看七娘时,听医生说一定能好,又见床前围了一伙人,插不上手,我就准备等七娘出院后,接到我家养病。我把家里最好的房间都腾下了,收拾得干干净净,早早备下了各种营养品,只等多年没在武家住过的七娘,回来与我们共享天伦之乐,也让众人看看,无儿的七娘,儿孙满堂。谁知刚打电话一问,他们说七娘不行了,正在回来的路上,要我们在云梦山等着。唉,七娘疼了我们一辈子,我们一点孝心也没尽上啊!
  人人泣不成声。
  小侄子:七娘又没亲口向我们说要葬云梦山,我们不在云梦山等了,干脆半路去抢。管杨子他们怎么个想法,只要七娘昏迷不醒,我们抢也得把七娘抢回后山,葬进武家祖坟。武七嬷,是我们姓武的老娘亲!
另一侄子:固塬八十一个村寨,哪一个村寨的哪一个为娘的,有七娘好。我们遇了这么个好娘,是祖坟风水好。七娘葬祖坟,祖坟风水越好,越福荫后人。我们不能把这好事,让给旁人。
小侄子:别说风水!七娘好就好,关风水是个屁。我们爱七娘,就想把她葬入祖坟,死了我们娘儿们,也能在一块儿。
  大侄子:就这话,我们死了,也要跟我们爱的七娘在一块儿!当初七爹骨灰撒云梦山,有七娘老人家在,我们不好怎么样。现在七娘顾不得什么了,我们就按我们的心愿来!(哭声)弟兄们,至爱的,是娘。走,抢娘去!
众侄子(哭声大喊):走,抢娘去!

  19.公路上/日
  
小侄子开着卡车行在公路上,后面跟着一长列各种农用车。大侄子坐在小侄子旁边。
  小侄子:前面那辆轿车后面,像是跟着七娘的小车。
  大侄子:七娘一定在轿车里,挡住轿车。
  小侄子便连连鸣笛,开车行在路中间。
  轿车、“仪征”车停下,东海下了车。
武家众侄子也停车下来,围了轿车。
东海: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
  七嬷女儿(下车,扑入大侄子怀里,哭声):大哥,咱娘不行了。
众侄子无不泪流满面。
  大侄子(拍着七嬷女儿脊背,哭声):好妹妹,哥哥们就是接娘来的。娘是咱武家的娘,得回咱武家,受咱武家后人世世代代祭祀。
  东海:这可不成,师母要上云梦山。
  大侄子(搡了东海一把,哭吼):这是家事,不是公事,轮不到你当县长的说话。武家的事,外人一边歇着去!
  东海:声那么大干吗?看吓着了师母。
  大侄子(忙低声问七嬷女儿):妹妹,咱娘还醒着?
  七嬷女儿点了点头。
  大侄子(擦干泪,上了车,一看见七嬷,又止不住眼泪长流,忙又擦干):娘,亲娘,你的孩儿,接你老人家来了!
  七嬷(睁开了眼,声音尖细发颤):老大,你的说话声,咋有些不对?莫不是病了?怎么在这儿?刚才吵什么?出什么事了?快告诉我!
  大侄子(忍不住哭了,跪下,抓住七嬷的手):人都成这样了,心还操不完!都是娘太爱操心,才成这样的。出了事,娘还能管么?什么事也没出,我们是来接娘回去的。武家你的侄子们,你的亲孩子们,一个不拉,全来了。
  七嬷(流下了泪):没想到你们对七娘这么有心,只可惜七娘再疼不上你们了。(泪如泉涌)春旺那兔崽儿,还打人家的孩子吗?
  大侄子(好容易忍住哭,强笑着):娘问你那大曾孙啊?乖了,不打人家孩子了,还成了散财童子。一有好东西,眨眼不见,就散了朋友。朋友蛮多!
  七嬷(笑了):好,是我们武家的后人!心肝儿,你不知道,七娘是匹野马,轻易没人能驯服。只你七爹,有一条能把七娘驯得服服帖帖的鞭子。那鞭子,就是他的良善。春旺良善才朋友多,朋友多了将来也好闯天下。只是“交人需胜己”,得叫他交那些上进的孩子才是。
  大侄子连连点头。
  姬杨:回去再说吧!
  七嬷:好,先让我活回云梦山再说。
  大侄子:云梦山终到底不是你的,我们再说也是你的侄子。娘,你是咱们武家的亲娘,跟孩儿们回咱武家吧!
  七嬷:不是我不想回咱武家。四十多年太可怕了!我姓姬的护云梦山林子四十多年,云梦山把我的魂牵住咧!人回去,魂也不得回去。你也知道,我从小没娘,是吃百家奶长大的,人也就活的不光是姬、武两家的人,是百家人。云梦山,是百家的山。孩子,还是把我埋在百家的山好!
  大侄子(下车,招手把众兄弟叫到一边):七娘比谁都脑子清。她老人家要葬云梦山,谁敢违她的心?算了,上云梦山吧! 你们没见,杨子他们为叫七娘舒服,把七娘连抱带扶在半空里。我看着都觉不好意思。人家尽在世孝,咱们倒争死后孝,好意思吗?算了,算了!

  20.姬发窑洞内/夜
  
七嬷已躺在盘龙凹姬发窑洞内的土炕上。姜小山、陈琳、姬杨他们和众武家侄子站在地下。
  七嬷(嘴唇干焦,无力而死死抓住小侄子的手不放):好孩子,当初为你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,七娘老是给你发凶。你千万别记恨七娘!
  小侄子(哭声):当初我就不记恨七娘。爹娘管我,是为养老。七娘管我,又为自个什么呢?我怎会记恨七娘呢?
  大侄子:天晚了,我们还要回去。明日来,再说吧!
  七嬷:我的肠子头,你是怕我太劳累吧?我为你们,再做不成什么了,就剩下了说。多说几句吧!活路开了,明日就忙你们的,不来了。(泪水汹涌)我这一生,给待我好的人的报答,就是好好活人。我好好活人,他们就高兴。给恨我的人的报复,也是好好活人。我好好活人,他们就不高兴。孩子们,我要待你们还好的话,就好好活人,叫我在地底下高兴。
  众人点着头,无不泪水潸然。
  大侄子:让七娘歇歇!咱们先把家里安顿一下,再来陪七娘。
  众侄子退出。
  七嬷(向站在脚地的东海他们):这些天,你们把我都惯坏了,硬舍不得赶你们去上班。我累咧,你们罪也受够咧,都歇吧!
  东海:看着师母睡着了,我们就去歇。
  七嬷:我咋就修来这么大的福气?唉……满地的孝子!
  姬杨扶着七嬷的腿,东海取掉她下身垫的卫生纸。秀珍端来温水,七嬷女儿给擦洗了下身,陈琳垫上新的卫生纸,小山掖好被子。
  姬杨(轻轻拍着七嬷):好了,睡吧!
  七嬷泪水无尽。
  七嬷的外孙(笑着):我掼着姥姥睡,我也惯一惯这老小孩儿。
  七嬷:宝贝儿,外婆可什么也没给你留下。
  外孙:怎么没留下什么?人家一听说我是武七嬷的外孙,就另眼相看。我以有你这样的外婆为荣。外婆给我留下的是无形资产,精神财富。
  七嬷:人生在世,求平顺安稳,也不妨冒冒险,闯闯祸。说不定祸不是坏,还是好呢。
  外孙:我不懂。
  七嬷:我也是老来才懂。你发子舅爷买下这云梦山,是姬家的祸,是大家的福,小坏大不坏。
  外孙上炕,侧身躺下,手搂着七嬷。
  七嬷(又向女儿):娘一生,疼得孩子多,到你身上就疼得少了。
  七嬷女儿:话不能这么说。娘不疼得孩子多,我哪有这么多兄弟姐妹?日后多少靠山!
  七嬷:是武七嬷的女儿,通大情,达大理。孩子们,从你们待我,信你们会到各自爹娘跟前好的。谁不把爹娘放在心上,谁就不是人子。再忙,也要抽空回去听听爹娘的唠叨,吃娘做的一碗饭。今儿能吃上娘做的饭,明儿怕就永吃不上了。
  众人只会点头。

  21.窑洞外/夜
  
武家侄子们或蹲或站,守在窑洞外。
姬杨迈着疲惫的步子出了窑洞。
  大侄子:睡着了?
  姬杨:睡着了。说话太多,睡后嘴唇就破裂出血,上下嘴唇都被血黏住了。
大侄子(哭):唉,可怜的七娘!
姬杨也哭了。
大侄子:看样子,七娘精神蛮好。你们该让在医院住着,或者还有救。就是没救,也该救到最后一口气。
姬杨:我也不知道,该怎么向你们亲人交代才好?开始是有救的,都怪我们粗心,后来确实无救了。
大侄子:到底是怎么回事?
姬杨:一言难尽!我能说的,是只有接受现实。
大侄子:我们不能接受。反正七娘现在精神蛮好,我们想再送到医院去救。
众侄子:我们都是这个意思。我们有难,七娘从来是不到最后,绝不放弃的。
姬杨:这是回到云梦山,她才有了精神。大概是回光返照吧?
大侄子:也难说,说不定明天越见好了。明天要是七娘还好精神,我们一定送医院。
姬杨:只盼!明天再说吧。

  22.窑洞内/夜
  
秀珍哭泣着,正在用温水给七嬷浸开被血黏住的嘴唇。
  
  23.土场/日
  
天刚亮,一辆大卡车停在土场,从车上下来了三姑、大春、二春、花花。
花花满脸的泪,飞奔向窑洞。
姬杨(迎上,搂住花花):好妹妹!
花花(仰头看着他):大姑真不行了?
姬杨(点了点头):把眼泪擦干,再进去!要笑着,别让大姑伤心!
花花(哭声):我笑不起来。
姬杨:那也要擦干眼泪。
花花擦干眼泪,在门口停了半刻,才进了窑洞。
二春、大春扶着三姑,也进了窑洞。

  24.姬发窑洞内/日
  
窑洞内,七嬷闭目而睡。
花花轻手轻脚来到炕边。
秀珍:睡着了。
花花坐在炕沿上,轻抚着七嬷。
三姑等站在一边。
七嬷(突然睁开眼睛):是花花吗?
花花:是我,大姑。
七嬷:睡梦里觉你来了,没想到你真来了。
花花:听说大姑病好了,我就来看看。
七嬷(伸手搂住花花):好了,好了。今生有缘做姬家的女儿,是我的福气。同是姬家的女儿,大姑当然最想的是你。
花花:我也最想大姑。
花花头伏在七嬷怀里,忍不住泣不成声。
七嬷:莫哭,我的孩子!
花花:大姑的病到底好了,我是高兴得在哭。
七嬷(哭声):真是病好了,大姑才回来的。好孩子,大姑读了些书,也知道点科学知识。自然规律,不可抗拒。万物都有时,种有时,收有时,生有时,死有时。大姑当活时,好好活了,活成了个烂老婆子,万一有个想不到,那也是死时到了,没什么伤心的。有道是,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”,我万一没有了,有你,咱姬家就没到最后,就没完。咱姬家门里的人,都要强。要强没错,只是再怎么要强,也得好好活着。大姑爱你爷爷、你爹,可也恨他们。人,当活就活,当死就死。他们年轻轻的,当活时,却死了,怎能不叫我恨呢?你还小,来时还多,无论如何,得好好活着,活成个烂老婆子,啊!
花花哭点着头。
三姑(拉住七嬷一手,哭声):我的老妹子,亲人!
  七嬷(强笑着):咱们这一茬女人,年轻时,谁有我壮实?唉,老来倒硬朗不过人了。病是好了,可谁知没个变化呢。我这一辈子,经的亲人死太多,心都疼烂咧。怕万一老天会接我走,又不想让花花眼看着,回来的时候,就没让给你们说。想不到,你们到底还是知道了。我死最丢不下的,就是花花。可怜她没爹没娘,万望亲家把她拉扯成人!
三姑流泪点头。
  七嬷血顺嘴角流了下来。
三姑忙从褂下抽出帕子来给她拭着。
  七嬷:他三姑来了好,给我洗洗身子,梳梳头。箱子里有你女儿给我做的一身衣服。我舍不得穿,留着做寿衣。你就给我换上吧!
  三姑取出衣服,是一身黑布裤褂,另外还有白布袜和圆口黑绒面鞋各一双。
三姑忍不住抚衣而哭。
七嬷也哽咽起来。
花花(抚着七嬷,哭声):大姑,你会好的。别伤心!
七嬷:好孩子,我没伤心。你也别伤心!

  25.森林/日
  
森林里,万花丛中,姜小山正领着护林员在掘墓坑。
一护林员:只掘个墓坑,棺材什么的,都不要?
小山:都不要。七嬷要跟发子一样,土中来,土中去。

  26.姬发窑洞内/日
  
三姑等已给七嬷梳洗完毕,除过鞋外,衣服也穿好了。
  七嬷(向姬杨):让我坐在土场上,看看林子吧!

  27.窑洞外/日
  
盘龙凹土场上,放着一把椅子,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。
姬杨抱着七嬷,东海等围随着,出了窑洞。
  七嬷(看着站在窑洞外的武家侄子们):你们昨晚没回去? 夜深天凉的,你们在外面守我,不知多冷,唉!
  大侄子:回去了。刚刚才来。好天气。七娘今个气色见好了。
  七嬷:我也觉好多了。
车所长和县林业派出所林警也站在外面。
七嬷:你们来干什么?
车所长:我们放心不下,就来了。
七嬷:没事。山里各家都分到了林,不会再有人毁林了。
  姬杨抱七嬷到土场,让她坐在椅上。
三姑站在椅侧,年轻人站在椅前。
外孙和花花跪地,分别抱着七嬷一脚于怀。脚上穿着白袜。
武七嬷头靠椅背,目凝远方。
乾坤浩荡,山高水长,众山头繁花似锦。
七嬷:美,美!美山美水,总能美人情怀!
久久,她微垂眼皮,怜看孩子们,怆然涕下。
  七嬷(闭眼皱眉,若有所思,忽然睁眼望着东海,眼光含着无限期待):我万一有个死,就把杨子推到前面咧!
  东海(拍了拍姬杨肩头):师母放心,我们是护绿铁军。您的帅旗,永在云梦山飘扬。只要杨子一声呼唤,我们无论在哪儿,都会朝着您的帅旗赶来的。
  七嬷(吃力而微微地点了点头,又向三姑):亲家母也老天拔地了,站着不腿疼?坐下吧!
  秀珍忙提了把杌子来。
三姑就坐在七嬷侧前方。
  七嬷呼吸急促起来,张着口,发不出声来。
  一辆小车停在土场边。芳珍和春燕下了车。
两人急步到七嬷跟前。
七嬷呼吸如拉风箱,只会看着她们泪水长流。
  春燕(擦着七嬷的泪水,哭声):医生说你不要紧,我就忙自个的去了,准备等你回来再照顾。没想到,这下永尽不上孝心了。嬷子,我一点心,也没给你尽上哇!没有你当初,怎有我今日?嬷子,亲娘,我再没法子报答你了哇!
  大侄子(哭声):娘恩谁能报?兄弟妹子们,趁老娘亲还能看见,咱们给她行个大礼吧!
  说着,先跪下,白首叩地。
除过三姑,众人都跟着跪下,长长伏地,重重磕头,个个磕头至出血。
三姑忙站起,小脚不稳,打了几个趔趄。
  春燕(忽跪直身子):恩难报,也得报恩。我准备拿出一部分资金,至少绿一万亩荒山,权当是在报答您老人家的恩。
  七嬷(脸上露出笑意来,竟又发出了声音,声音自然很微弱):好,好!说什么老当益壮,老来就不行了,就得看后人。早以先那个愚老头儿,望着满堂儿孙,只盼能移走家门前的几座大山,好让脚下一马平川。如今我这笨老婆子,望着满地孩子,也只盼尽绿云梦山周围的十万亩荒山,好一了心中夙愿。好,好!
  众人(大震,都跪直身子,热泪盈眶):一准,我们一准了您心中夙愿。
  七嬷(猛然扶椅而起,鬓角白发大抖,声音竟如往日那样粗厚雄浑):好,孩子们,谢你们让我死得开心,太开心了!宝贝儿,我没虚活一世。再活一世,我还为你们到死!不笑我狂,我本泼妇,死也让我泼开来死。自来爱听苦调唱英雄,有谁肯为我一吼?
  众人骇绝,呆看着她。
  姬杨(突然哭吼):山,高连天。脚立山巅,天在下面。问天下,谁似我,立志高远?
  七嬷(猛拍椅扶手,响遏行云而吼):好!孩子们,是当脚踏实地,立志高远,把人活美,把事做美!
  声未落,她便口鼻出血,眼中也泪血滔滔滚出。
三姑打了一个噤,身子软摇了几下,半跪半蹲于地。
  七嬷捂腹重重倒回椅上,头往肩膀上一歪,闭上了眼睛,喉咙里尚响着痰堵似的咕咕声。
  众人鸦雀无声。
春燕最早清醒过来,忙爬起用衣袖给她拭着血。
  少顷,咕咕声不闻。
  三姑(颤声唤):他七嬷,亲家母!
  了无应声。
两串血珠,红颤颤地挂在七嬷眼角,只落不下。
  三姑(咽声):亲家母起身了。唉,真是“虎死不舍威”!好一个武七嬷,活得英豪,死得气壮,一世威名不虚!
  花花(颤摇着七嬷的腿,声音低低地哭唤):姑姑,姑姑!
外孙:姥姥,姥姥!
  仍无反应。
花花、外孙有哭无声。
  七嬷女儿(突然拖长声而哭):娘啊,受苦受难一生的娘啊,把心操碎了的娘啊——!
  众人大哭。

  28。土场上/日
  
一副担架,置于土场。
众人放七嬷平躺于担架上,然后不分男女,错杂坐守于四周。
姬杨咬破指头,以血在白绢上写了个引魂幡,为:心常挂念意常牵,慈情眷眷;正气树人还树木,功德巍巍。
  一辆出租车停在土场边,从里面跳出一个大胡子老头儿,戴着顶很洋气的毡帽,穿着身半新西服,原来是姜老四。他提着一个大提兜,里面满装着奶粉、酥糕、水果等。
  姜老四(奔进土场,一看见三姑就歪声丧气吼):死老婆子,来也不叫上我!我就那么丢你人吗?(突然看见了躺在担架上的七嬷,神色一下子变怒为悲,摇摇晃晃到跟前,坐地把提兜放在七嬷头边,摘下毡帽,低头而哭)都是忤逆儿子死老婆子,害得我来晚了。好亲家母,你活跟人不一样,死也跟人不一样,连个吹鼓手也不请!如今又不是没钱,他们倒舍不得给你设灵堂,摆花供。我这吃食,就供在你面前吧!(抖着手,从提兜里掏出食品来,摆在七嬷头边)死人没嘴有耳朵,亲家母,你能听见我在哭你,是么?我只当你十天半月,又活蹦乱跳哩,没想到你这回倒下,再不得起来咧。唉,亲家母人强命不强,云梦山把你压垮咧!我悔把女儿嫁给那臭小子,不悔跟你做亲家。你明明见不得我,可我就是没法让我不敬你。情重于山,亲家母为人有情,固塬人谁不敬亲家母?(鼻涕眼泪,接连不断地流向了那大白胡子,女人一般拖长声哭了起来)好亲家母,为什么死的是你这个大善人呢?为什么不让我这个伤天害理的狗东西死呢?好亲家母,我情愿替你死啊! 
  一辆农用车又停在土场边。
姬杨爹娘下了车,搂着七嬷尸体大哭。
  姬杨爹:大妹子,你给我们家留下了多少好处。孩子们再也没有亲亲的姑姑了啊!

  29.土场上/日
  
黄昏前,盘龙凹土场上。
众人面向武七嬷默立。刘东海脖子上,还挂着七嬷送给他的那个小小骨坠。
车所长突然朝天一鸣枪。
刘东海(泪如雨下,哭声):武七嬷,我们舍不得送您走,又不得不送您走。武七嬷,任何对您的赞美,都不是溢美,都发自我们内心。武七嬷,您活人,为自己的少,为别人的多,抚养弃儿、资助贫困学生,白发苍苍了还超越生命极限,造绿护绿,福荫后人。这是人间大爱,是对人类命运、对生命的终极关怀。激情的搏击,满含热血的爱,沉痛的悲天悯人,处于底层却追求崇高,使您一身,集着黄土高原妇女的千古高风,使您一生,始终诠释着善良的美丽和正义的伟大。您人品的高贵,可以粪土历史上的所有皇后。您在我们心目中,正是那种母仪天下的女人,是真正的高原皇后!您已然成为我们心目的神圣!我们永远最敬您,最爱您!亲爱的武七嬷,您走好!
车所长和林警朝天连连鸣枪。
刘东海在前,姬杨在后,跪地半晌,然后慢慢而平稳地抬起担架。
  车所长(沉痛地):武七嬷,您慢慢走,好把云梦山美丽的景色,再看一遍!
一片男女悲声里,担架上了山路。

  30.山路上/日
  
送丧队伍行在林间小路上。
大侄子(打着引魂幡在最前面,一走一哭):一辈子穷忙苦干,省吃省穿,心里眼里只有旁人的七娘啊,咱舍不得你走哇!你一走,就再没操心咱的上辈亲人了哇!
七嬷平躺在担架上,两手交叉置腹,面容看上去比生时还端庄。
  一条长长的麻绳,系在担架前端。
肩搭麻绳为七嬷“牵棺”的第一人,是三姑。她虽手中撑着根棍子,却还是走路跌跌撞撞的。然后是姜老四、姬杨爹娘。
姬杨爹声声叫着“大妹子”,哭得弯着腰,花白的头都低到了膝下。
四位长辈之后“牵棺”的,是下辈,不别男女,无分远近,牵着麻绳随便排作一列。两个堂弟架着七嬷女儿。  
  担架之后,八位全副武装的林警,执枪护送。
  突然,林中传来一男子的悲声:美酒洒地,敬大好人武七嬷!
送丧队伍的人,都一惊。
林中又传出那男子的悲声:长歌,当为英雄而哭。武七嬷,是大好人,也是我们山里的英雄。乡里乡亲们,为给我们的女英雄壮行色,长歌当哭吧!
林中急鼓劲擂,唢呐长鸣。
一壮汉(悲吼):娘啊,苦命的娘!为叫一方山好水好,为叫后世儿孙活好,苍天哪,咱热乎乎的亲娘,心疼烂血流尽,万唤不应咧!
接着便传来无数男女高亢悲颤的吼声:苍天哪,咱的亲人留不住咧!留不住的亲人哪,亲人哪!  
送丧队伍一阵混乱,是大侄子恸倒在地。
两个弟弟急上前搀起他。
众人泪飞如雨。
  山民连吼三遍“亲人哪”,便吼起了无字眼苦调,似千钧之力,徐徐而出。
吼声和鼓声、唢呐声,随送丧队伍而移动,但山民始终不出林。
 
31.森林/日
  
林里,男女老少山民目送着武七嬷在不归路上离去,离去。
绿叶映衬着他们的脸。脸上满淌着热泪。
一个山民(停住吼,哭声自言自语):多想把好人留住,可我们有心无力啊!武七嬷,这下我们永见不上你了啊!
 
32.森林/日
 
风摇树,花落满路。
晚霞透过枝叶落于花上,使得花光色斑驳,变化无定。
无数蝴蝶在送丧人前飞行,五彩缤纷。
一只山鸡,从树枝上斜飞上天,翅羽闪着金属光泽,群鸟随飞上天。
两只松鼠从路边薄荷草里蹿上了树,蹲在枝杈间,看着送丧人,摆尾如旗。
有青蛇缠树,状如枯藤。
更有一条灰狼,远远的扫帚大尾支地,横蹲路中间,目光如磷火闪闪,看着送丧人走近,才默然起身,慢慢离去,去又不时回头。
  送丧队伍从画面消失。
森林里,那低昂的鼓声、高亢的唢呐声和浑厚的无字眼长吼声,戛然而止。
悄无声,悄无声,突然枪声冲天,悲声大作,吼声高亢,鼓声、唢呐声激越。
狼嚎哀切,杜鹃的鸣声如泣,黄鼬的叫声如诉。
夕阳落下,云漫群山,林海苍茫。
壮丽的晚霞从天边一直倾泻到了山顶,孤独的雄鹰在云端飞翔。
劲飞的雄鹰,在五彩天光里,幻化成了武七嬷。正站在高空一朵形似莲花的白云上,微笑盈盈,目光慈爱地望着满是绿色、生机勃勃的人间。
字幕:姬氏家族前赴后继,费时半个世纪之久所奏交响曲《绿色生死恋》,终于感动了山里人。其人虽死,保护云梦山绿色者却不绝,真可谓曲终人不散。君在黄河头,姬氏家族在黄河尾。姬氏家族如此护绿,正是为与君共饮清清黄河水,君当不会无动于衷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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